空气一下子凝结了,只有房中两杯新沏的茶水,正徐徐吐着水汽,在空中形成氤氲的曲线。那雾气组成的线条,像是有意识一样绕过原东园的脖子,轻轻一勒,便消散无痕。
原东园在微笑,他看不到无形的死神,已贴靠在他身后,随时可以向他挥舞死亡的镰刀。他这么一笑,保养得当的脸上,陷入了深深的褶子,这下不会有人将他误以为是壮年人了。他已经垂暮,还挣扎着挽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在错误的时间,遇上了错误的人,更可悲的是,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。
朱见深从对方喊出“世子”这个称呼时,便知道对方从根源上就错的彻底,不过能追查到似是而非的线索,对方也是个通常意义上,极厉害的人物了。
朱见深气定神闲,却故意冷笑道:“原来庄主这般佩服我,倒叫人摸不着头绪。原庄主这是要抓了我,找朝廷邀功领赏钱吗?”
“老朽岂敢?岂敢呀——”原东园摆了摆手,笑容高深莫测,“连六扇门金总捕头,都可以抛下一世英名,为世子您精心绘制画像,精心掩饰行踪。老朽是个江湖人,最不喜与官差打交道,若将您送去京城,遇见金九龄,岂不是自找麻烦,得罪了官府?”
朱见深淡淡道:“原庄主这话,越说越不对味了。无争山庄三百年来,不知道在江湖上做了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,可谓是英雄辈出。原庄主居然会佩服我,倒叫朱某深感意外。只是不知道,我如何得罪原庄主了,要让你挑唆我与陆小凤的关系?”
原东园眼中闪过一道光芒:“世子当真不知?世子没有得罪老朽,却做了令人发指,大逆不道的事!陆小凤最正直不过,若知道他的朋友所犯下的事,能撼动山河,他会怎么做呢?”
“陆小凤他如何得知?又该知道什么呢?我倒要好好请教原庄主了。”朱见深微微一笑,深邃的眸子,敛藏着诡谲的神采,不紧不慢逼问道,“原庄是打算让陆小凤与我反目成仇?你是不是太高估他在我心中的地位,还有他的能耐了?”
原东园端起茶盅,自顾自吹了吹热气,笑容满面喝一口茶道:“当初在南王府,世子与陆小凤常常对饮,就着几个小菜,也无歌舞笙箫,美姬作陪,便似有说不完的话,常常相聚到半夜才分别。”
他顿了顿,见对方面色如常,又说道:“日前陆小凤有难,世子您主动现身,不但带他出了银钩赌坊,坏了飞天玉虎的计划,还替他挡灾,劝退岁寒三友,又与陆小凤同寝一晚,半刻都不曾出过房门,可谓是护他周全。世子对陆小凤关怀备至,视他为挚友,必然不愿意坏了你们的友情。你说——老朽若将世子偷天换日的本事,告诉陆小凤,他还愿不愿意继续交你这朋友?”
朱见深讳莫如深道:“就得看原庄主,所谓的偷天换日是什么了?原庄主在我面前总提陆小凤,难道真以为,生在帝王家,会与寻常人一样重视这些?可笑可笑。原庄主今日所要说的事,可大可小,大到血流成河,小到一笑而过,原庄主慎言。”
朱见深明晃晃的威胁,不沾一丝杀气,却留下无边的冷意,说得煞有其事。
原东园闻言,微微皱了下眉头。他放下茶盅,没费什么力气,上好的百年梨花木桌子,就陷进去一圈,不大不小,刚刚好将茶盅嵌在其中。
做完这一切,原东园轻拂过衣袖道:“老朽一岁习武,勤练内力,如今已过悬车之年。就连幼时栽下的小树苗,也长成参天大树了,想要撼动不易。”
朱见深嗤笑道:“原庄主此话不对。你要以树喻人,殊不知别说是七十年的树龄,就算是百年大树,只要长得不是地方,就只有被人砍下当柴火的命。”
他手指划过杯盖,慢吞吞的收回手,那陷入桌面的茶盅,居然开始往外渗水。仔细一看,杯身划口整齐,竟然已被剑气切割成两半。若不是镶嵌在桌中,早就左右分离。
朱见深云淡风轻,对他来说,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,他道:“俗话说,前人种树后人乘凉,原庄主好命。就是不知道你的后人,还能背靠大树好乘凉?你看那漫山遍野的老树,哪个不枝叶茂盛?”
“你……”原东园没想到对方怎么不客气,他起身避开溢出的茶水,吸气道:“叶孤城交出来的徒弟,剑法当真是霸道!不过世子未免太自信了,真以为我无争山庄会怕了你?”
抬出自己家族百年的招牌,而不是自称,本就是已经有畏惧之心的表现。朱见深发现这原东园不像表面上沉着,是个纸老虎,对方一生从不与人交手,不会是不行吧?朱见深恶意的想。他更想知道,对方有胆子威胁他,凭借的是什么?
为了弄清楚对方的底牌,朱见深狂妄大笑道:“既然原庄主没有将我押送官府的意思,又说不出个所以然,这茶凉了,告辞!”
“慢着!”原东园阻止道,“世子以为我在诈你?”
朱见深不置可否。对方虽连飞天玉虎的阴谋都能洞悉,有些本事,但也仅限于此。他喜欢直来直往,不喜与老狐狸兜圈子。对方不按照他的步调走,他便不与对方继续玩乐,除非对方按照他的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