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临踏出房间时贴心地将木门帮三位斗士关上,然后便转身顺着原路返回。
待到走到庭院时,他方向一转,向着那群依然迎风而立的无脸傀儡走去。
他在傀儡群的一旁站定,俯身捡起一只被随意丢弃在地的毛笔,毫尖沾了些青石板上的尘土,他的另一侧是一处蓄满水的洗砚池,里面的水与过多种颜色相融,呈现出一种黄土赭色。
一片翠绿柳叶落在上面,被晨风吹得在水中微微打转。
星临一笔尖将那浮着的柳叶戳进水中,撵着笔杆在拇指与食指指腹间打转,尘土被浣入赭色水中,又提笔一甩,池面溅起出现一连串波纹,由大到小,复又归于平静。
扶木送的这件赔礼星临受之无愧,不仅仅是对误认凶手的歉意,这大片木傀儡面目的重绘他也参与其中。
研墨,调色,蘸取,他已经熟练异常,细软笔尖落在木傀儡那张空白的脸上。
应是那食人老者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,让扶木得以换了上等的彩绘颜料,色光鲜艳纯正,下笔着色顺滑均匀,星临旁观扶木的绘制过程,很快便学会了——红与黑该如何调兑,一走一顿一收尾,该如何描绘出一张栩栩如生的、与人类高度相似的假面。
每个步骤他都烂熟于心。
晨曦渐染整个庭院,每片竹叶上的每条细小纹路,都载着充满希望的光。
星临画得很认真。侧面看过去,他的睫毛被晨光浸成了浅棕色,画笔顺滑走动间,他的面上显出一股罕见的沉静来。
他浑然不觉,只是全神贯注地绘出一只不喜不悲的眼睛,起笔与收尾都极度完美,轮廓与细节都无可挑剔。
“星临?”
一道轻柔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星临停笔转头,看见一张今日依然苍白的面容。
天冬目光停留在他的雪白衣襟上,“你今天怎么只穿了件中衣?”
星临这才想起自己的外袍还在卧房中备受冷落,“方才扶木说是有急事找我,没来得及穿。”
闻言,天冬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,“他将那改良后的流星镖赠予你了对吗?”说着,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星临身后的木傀儡,那傀儡面上暂且只绘完了一双眼睛,眼尾略弯着微微上翘,眼睫却纤长着低垂着——那是云灼的眼睛——绘得极为形似,却无半点神韵。
或者说那双眼睛完全就是云灼眼睛的高精准临摹,但失去了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,显得索然死板又黯淡。
天冬视线继续偏移,旁边另一个傀儡的面部已经绘制完成,下垂眼与薄唇,赫然是她的模样。
她一个一个顺着看过去,视线扫过一张张精美的彩绘面,霎时间在微暖的晨光中渗出一后背的冷汗。她自己,云灼,扶木,流萤……甚至街角挑担子卖棱角的老翁,一张张人脸在眼前重现,明明是在周遭走动、每日能见到的活生生的人,天冬却恍惚间在这里看到了他们死不瞑目的尸僵模样。
她知道星临大概是与常人不太一样,他总能做出一些让人感到过分惊悚的事情,他自己却无辜不知所以然。
她对上星临疑惑的目光,知道是自己走神太久了,她抬手用衣袖拭了拭额上冷汗,连忙承接着扶木所赠武器的话头继续,声音在喉头磕绊了一下,“别,别看他嘴硬,这种冶炼技艺高超,又配合偃术机动的武器,天底下独他一个人能做好,是他最能表示心意的赠礼了。”
星临将笔杆顶部抵在自己下巴上,略微思索,“所以云公子的那把扇刃,也是扶木所赠?”
“正是。”天冬道。
“那我回去跟扶木道声多谢。”星临道。
天冬拉住他,“等等,星临,前两天忙于处理唐元白与流萤的后续事宜,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和你说。想必云公子也不会与你说这些,我便来多嘴几句。”
“姑娘请讲。”他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人样。
“你可知云公子为何要秘密处理掉唐元白的尸体吗?”天冬道。
言下之意,云灼着手处理尸体,也确实不仅仅是为包庇天冬的救命恩人,星临将那晚云灼与叶述安的对话记得一字不差。
他汲取着记忆中的信息,“他在收容司中提及过一两句,好像是与残沙城有关。”
“大差不离。星临,你认真听我说。如若你在寻沧旧都遇到腕际有沙棘刺青的人,”天冬突然顿了一下,不放心地看着他,“你知道沙棘花长什么样子吧?”
星临点点头,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,要说云灼对他很不耐心,而天冬对他又太过耐心,句句循诱,温柔到他觉得自己是个三岁幼童,而不是一个常识俱全的人工智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