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在潇湘馆里耽搁了一阵子,等林黛玉赶到稻香村汇合时,姐妹兄弟们都已到齐——东府里满世界撒帖子,连贾环、贾琮也都准备去凑个热闹。
贾环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上发条的木头老虎,拧足了劲儿足能窜出去三四丈远,直瞧的贾琮直了眼,一口一个哥哥的追在他身旁。
贾环难得在人前露脸,又听了贾琮几句吹捧,便愈发撒了欢似的闹,刻意让那老虎往姐姐裙子底下钻,唯独远远的避开探春,显是害怕新玩具再被她给弄坏了。
贾探春在一旁冷眼旁观,暗地里直恨的咬牙切齿。
前两日赵姨娘半夜突然寻了来,她就觉着不妥,后来暗地里查问了一番,果然发现母亲刚入夜就进了园子,这前后差了足足两个时辰,不用问必是又和姓焦的鬼混去了。
偏环哥儿这不争气的东西,还拿焦顺送的东西当个宝……
错非是上回怒发冲冠后,费劲了口舌才敷衍过去,再要重蹈覆辙只怕难以解释,探春这会儿真恨不能上去一脚把那老虎踩个稀烂!
“林姐姐终于来了!”
这时就听史湘云欢呼一声,又带头道:“耽误咱们大家这么久,你们说该怎么罚她?!”
“好你个倒打一耙的刁丫头!”
林黛玉气咻咻上前就要撕湘云的嘴,被她闪身避开却也懒得再追,点指着湘云道:“我还不是为了替你送东西去焦家,这才耽搁了些时辰?”
这一句话,立刻惹得众人纷纷起哄,团团围住湘云七嘴八舌的逼问究竟。
史湘云被拉扯的东摇西晃,又灌了满耳朵戏谑调侃,忙跺脚发力挣开,叉着蛮腰反客为主道:“我不过是送了邢姐姐一件小孩用的肚兜罢了,偏你们想东想西的胡打听,看等有了姐夫妹夫,我也要挨个审一审你们,看你们是何等的清白干净!”
说着,竖起青葱似的指头挨个乱点。
点到李纨时,冷不防被她一把攥住,笑道:“怪道林妹妹说你是倒打一耙,怕只怕她们还没定亲,你就先洞房花烛了——到时候,就该我们给你送小肚兜小衣裳喽!”
众人或哄堂大笑或掩嘴窃笑,唯独贾宝玉在一旁讪讪的嘀咕:“那肚兜也未见的只有小孩才能戴。。”
史湘云虽是个爱玩爱闹开的起玩笑的,说起这些事情来却怎会是李纨的对手,红着脸就要去呵李纨的痒。
李纨忙道:“别闹了,既然大家都凑齐了,那就赶紧动身吧——太太、大太太、还有你们二嫂子,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那边,若再耽搁下去我可就要吃挂落了。”
众人这才说说笑笑的鱼贯而出。
到了垂花门外早有几辆大车等候多时,照例又是迎春和惜春两个少人疼的同乘。
等仆妇们搭好木梯,绣橘正要扶着迎春上车,不想却被春柳抢先了一步。
她原还纳闷这刁奴什么时候如此体贴了,等跟进去才发现春柳抢着搀扶迎春上车,其实是为了抢占靠近冰盆的座位。
眼见这贱婢毫不客气,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上,连后面上车的惜春都不得不避退到了一旁。
绣橘直恨的牙根痒痒,正要上前呵斥,忽然想起先前焦大爷说过会帮自己解决这事儿,让自己安心静等一段时日就好,这才勉力抑制住心头怒火。
一路无话。
等到了宁国府里,就见那大花厅前张灯结彩,还专门搭了个彩牌楼挂横幅,上面每个字都是金灿灿的足有斗大。
大花厅里面更是足足摆了二十几桌,东府的奴才几乎都到齐了,西府那边儿有头有脸的也请了一大半来。
李纨这知根知底儿的见了不由大为诧异,纳闷道:“怎么弄的如此铺张?”
“这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
那大花厅里应声走出了王熙凤,笑着向众人打了招呼,又不以为意的道:“珍大哥虽不算是老来得子,可膝下也只有一个蓉哥儿,如今隔了二十年才又得了这么幺儿,若不操办操办反倒有鬼了。”
还真就是有鬼!
李纨心下腹诽,面上却丝毫不显,探头打量着花厅正中用屏风围起来的雅座,岔开话题道:“你怎么不陪着太太她们,反倒出来了?”
“别往里瞅了。”
王熙凤拿帕子在她眼前甩了甩,反手指着后院的方向道:“太太和大太太都在珍大嫂子那儿呢,我不过是受人之托过来瞧瞧罢了。”
顿了顿,又解释道:“珍大嫂原是要把孩子抱过来的,可昨儿从坐月子的小院搬回正屋里,那孩子就哭闹个不停,请算命的看过,说是孩子八字轻容易受惊吓,自然就不敢再抱出来了。”
众人闻言,便都跟着王熙凤去了后宅。
进门后,只听尤氏正和王夫人、邢夫人正议论着,要给孩子找个寄名的干爹干娘——李纨当时就闻言忍不住怀疑,这莫不是那冤家想让孩子当面叫爹,所以才刻意设的局?
后来听尤氏说要找个有道行的,她这才释然。
李纨这边儿才刚松懈,旁边贾宝玉倒上了心,兴冲冲的上前插话道:“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,论才学是一等一的,又是大家出身,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尼姑道士可强多了。”
这话一出,除了两个长辈和王熙凤莫名其妙,住在园子里的姐妹们便都猜出了宝玉说是谁。
“你这说的是妙玉吧?”
李纨头一个摇头不看好这个人选:“她那人一贯假清高,只怕未必肯答应。”
“嫂子误会了,妙玉其实……”
贾宝玉刚要开口,林黛玉就冷笑道:“别人去求她不肯答应,若是蓝颜知己开口相求,只怕立即就应了也未可知。”
贾宝玉登时就不自在起来,待要辩驳自己和妙玉清清白白,林黛玉却早转过脸去逗弄孩子了,他只好悻悻的对尤氏道:“我也没十足的把握,等回去先替嫂子问一问吧,若能成自然最好,若不成咱们再从外面找个高僧大德。”
尤氏却不急着托付,而是仔细询问了妙玉的背景人品。
一旁王夫人听儿子将那妙玉夸的天花乱坠,间或还夹杂几句佛经典古,又想起当日薛姨妈生日,他送的也是一部手抄佛经,当下便有几分不喜。
她自己虽爱参禅拜佛,却绝不希望儿子再这上面侵浸太深,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,遂暗地里却打定主意,回去必要好生叮咛一番。
这边儿正说着妙玉的事儿,外面银蝶又把鸳鸯领了进来,却是老太太天热懒得动,便照例派人送了礼物来。
尤氏收了礼物,又笑着留客道:“劳你走这一遭,也别急着回去了,吃了满月酒再走吧。”
鸳鸯有些犹疑:“老太太那边儿……”
“也不差这么会儿功夫!”
王熙凤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,笑道:“我们这一桌什么都齐了,只差一个行酒令的令官儿,这差事也就你最合适了,你可不能推脱!”
鸳鸯见推辞不过,只好答应下来。